“不说破”金代诗论家元好问说:“诗家总爱西昆好,独恨无人作郑笺。”宋初西昆体是宗法李商隐的。因此,以李商隐诗歌作为模拟对象的杨亿、刘筠等的西昆体诗作更是如此。这些馆阁文臣的诗歌雕章丽句、组织工致、堆砌典故。他们用清词丽句,用历史故实来表达情思,反映现实生活,这就必然会造成其情思不易被理解和接受,因而往往给人产生西昆体注重形式、缺乏内容的印象。
其实,产生这种误解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西昆体创作的主要特征—“不说破”所导致的。所谓“不说破”,原是禅僧接引的主要方式,其实质就是要在阐释教义时,避免说破。因此,“不说破”原则至少包括两个方面的特征:一是避免正说,辗转说明;二是追求文字技巧。为了实现“不说破”,又使用“转语”、“代语”和重“用”而轻“体”的方式实现。
举例分析
先以杨亿、刘药《馆中新蝉》为例略作分析。杨亿诗云:碧城青阁好追凉,高柳新声逐吹长。贵伴金貂尊汉相,清含珠露怨齐王。兰台密侍初成赋,河朔欢游正举觞。云莫翠缕徒自许,先秋楚客已回肠。刘筠诗云:庭中嘉树发华滋,可要幢螂共此时,翼薄乍舒宫女鬓,蜕轻全解羽人尸。风来玉宇鸟先转,露下金茎鹤未知。日永声长兼夜思,肯容潘岳到秋悲。
这两首诗是咏蝉,但处处都没有提到蝉字,且均运用了典故。这两首诗未著一“蝉”字,却处处在写蝉。而且在作为歌咏对象的蝉的身上,寓托了歌咏的主题。方回在《瀛奎律髓》卷十八中说:“凡昆体,必于一物之上,入故事、人名、年代及金玉锦绣等以实之。”
方氏指出了昆体咏物诗的特点,善用故实,善用华词丽句。表现出不直说某物,通过辗转地表达写出此物的征貌。但是,方氏却没有回答昆体诗人这样写的用意何在。其实,昆体诗人就是要将自己的情思寓于看似无关的故事和“金玉锦绣”的语词之中,从而避免点破他们的情思。
转语代语的运用
转语、代语是西昆体“不说破”特征在修辞上的表现。诗文中使用转语、代语的现象,在宋初较为普遍。陆游说:“国初尚《文选》,当时文人专意此书,故草必称王孙,梅必称骚使,月必称望舒,山水必称清辉,至庆历后,恶其陈腐,诸作者始一洗之。”在宋初文坛流行达四十年的昆体,其诗歌创作中也有大量的转语、代语的运用。
刘筠咏荷花诗《再赋》云:“黄姑别诸通。”王仲荤《西昆酬唱集笺注》(以下简称王注)云:“河鼓、黄姑,牵牛也,皆语之转。”又“黄姑诸谓天河也”。李维《枢密王左压宅新菊》诗云:“青规前席暇。”王注云:“青规即青蒲,此代指禁内密近之地也。”
又如钱惟演咏柳絮诗,“章台街里翩轻吹,濡水桥边送落晖”。咏柳需用“章台”、“溺岸”来代替。又钱惟演咏泪诗,用“玉筋横”来代泪。昆体诗作中不但在咏物题材上使用“转语”、“代语”,在咏怀、咏史等题材上,也使用“转语”、“代语”。
杨亿《休沐端居有怀希圣少卿学士》诗云:“茗粥露芽销昼梦,拓浆云液烷朝醒。”王注引《茶录》:“吴人采茶煮之,名茗粥。”意即用“茗粥”代茶。又引《毛诗传笺》曰:“病酒曰醒。”刘筠的和诗云:“旋制紫荷供秦笔,暗移神蔡忍摺床。”王注引《南齐书·舆服志》云;“百官执手板,肩上紫拾囊,名曰契囊,世呼为紫荷。”
又引《汉书·食货志》云:“元龟为蔡。”即蔡是龟之名耳。李维的和诗云:“琼枝不见萧斋晚。”王注曰:“按古人亦以琼枝喻友朋。”“转语”、“代语”在昆体诗作中不止是个别词语的转代,也有整个诗句转代。
刘绮《鹤》诗云:“可随三匝绕空枝。”它是魏武帝《短歌行》中诗句“绕树三匝,无枝可依”的转语。刘绮《送客不及》云:“洛尘千古化征衣。”它是陆机诗句“京落多风尘,素衣化为缎”的代语。杨亿《无题》云:“一水盈盈语未通。”它是《古诗十九首》诗句“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”的代语。
不管是个别词语的置换表达,还是整句诗的转代,其目的都是要避免直说。用此名来代彼名的转代语,在指涉对象上的效果是一样的。但是这种语词、整个诗句的置换表达后,往往引起的联想是丰富的。所以程千帆先生在《诗辞代语缘起说》中云:“盖云代语者,简而言之,即行文之时,以此名义当彼名彼义之用,而得具同一效果之谓。然彼此之间,名或初非从同,义或初不相类,徒以所关密迩,涉想亦臻耳。”